星期四, 七月 19, 2007

《疯狂岁月——“文革”酷刑实录》读后感

  看完了《疯狂岁月——“文革”酷刑实录》(书名太长,简化为《文革酷刑》),朝华出版社,1993年5月第一版第一次邯郸印刷。我是从网上下载来看的,不知道这书现在是否还有的卖没有了,值得一收藏,当年总共发行了50000册,民间肯定有收藏者,里面很多事件是可以从其他的与文革相关的资料上找到的,此书的优秀在于作者亲自做的采访和此书的反思性的语言。
  提到文革的书多说到了疯狂,比如说有一个文革文化网站叫“疯狂岁月”,另有一本儿书叫“狂风乍起”,当人们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来形容那几年的事儿的时候,可能“疯狂”就很好说明问题了。其实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谁心里都明白,不管是文盲还是知识分子,心里都明白,也发表了不少有关当年的议论和想法,反思也很多,可最后却又发现什么分析、什么想法都没有这“疯狂”二字来的有概括性,来得更能够说明问题。可是“疯狂”到底是什么呢?对于没有经历过那几年的人们来说,可能会想到神经病,吃摇头丸的,搞摇滚的,或者电视新闻报战争片什么的某些图片或者片断,当然还有小说教科书上的那些坏人的穷凶极恶的样子,这些人们仅从“疯狂”二字里根本体会不到文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想即便是看了相关的书的人们也不一定能够明白,终归那段时间过去了,很容易。只几年的工夫,人们就纷纷脱掉了那些旧军装,开始搞四化,学外语,挽回“四人帮”造成的损失了;只几年工夫,人们就各干各的,各捞各的钱,各奔各的生路了;只几年工夫,一次学潮,两次学潮,然后所有学潮就都一致对外了;只几年工夫,在大街上几乎看不到那几年的什么影子了,虽然人们还在自己的只言片语和行为细小中不自觉地仍重复着那几年的思考和疯狂,当然的么,终归也只是过几年的工夫。
  经历过那几年的人,他们心里肯定有话没有对我们讲,讲不完啊,也不好意思讲,提到当时的事情了,也顶多是说“那时的事儿谁讲得清楚呢?”这个答案却也是不约而同的统一了口径的。过去的事儿,那就让它过去吧,当然,过去的事儿也只能让它过去了,问那么多有用么?陈谷子烂芝麻倒不干净的,索性就来一个连锅端,不提了。尤其是不能对孩子提,改革开放新生活新世纪新一代了,不要再走老一代那种疯狂的路子就好了么。可是,这不可能。
  经历过那几年的老老小小,时代过去了,可是身心上受到的几次仍然没变,很多行为上的习惯没有了,而思想上的习惯却仍然在呢,这思想随着家教一代一代地往下传,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文革对中国改变了很多,很多老实人,有才华的人,会独立思考问题的人都被搞死了,很多优秀的文化、书籍、建筑、文物都被销毁或者充公了,很多中华民族的优良品质、优秀基因被清洗掉了,还有很多人性,很多感情,很多历史,很多道德,很多真实,很多善良,很多,很多,可是如此大的冲击却丝毫没有动摇中国人的那些缺点,那点儿劣根。文明消失的同时留下了巨大的真空,于是要由这些失败的玩意儿进来填补。而每次人类被摧毁了之后总会有心存希望的人们来重建,要复兴,自然是希望这些不要再被摧毁,可也自然是要被摧毁的。
  清朝入关,给全国的男人立了辫子法,死了很多老百姓,清朝灭亡了,又要剪辫子,又死了很多老百姓。不管怎样吧,只要有当权者,就一定要有祭坛的,而祭品就是老百姓。文革之后的中国文明就没有被摧毁么?当然也有,只要有一点儿超出来了,不合意的就要先毁掉再说。权在中国太重要了,没权的老百姓,那几年里整得你死去活来的还一个劲儿的叫好;这被凌辱了被殴打了,等几年台风一过,平反了,哎,就没事儿了!死的就是白死了,打的也是白打了,没事儿了!那几年的时间,光阴啊,流血啊,不存在了,不提了!没权的就是这一次一次的被有权的践踏自己的智商,就像走在马路上,不明不白的被别人打了一顿,然后拍拍你身上的土说了一声儿对不起,也不让你喊也不让你叫,说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就真的过去了!中国话真是个咒语啊!《圣经》中的上帝就是用这一套来侮辱以色列人的,耶和华把他们从埃及领出来,一路暴打,嘴里还念叨着“叫人类不信上帝!”,然后又对他们好,看不顺眼了又是一阵子暴打,从迦南地驱回埃及,又说过一阵儿等你们清醒了,明白谁是你们的主子了,我再把你们拉回来。《圣经》明确的说了人的智慧是渺小的,为了证明这个上帝摧毁了人们自己建设的所有文明,要人们遇到事情求告上帝,要相信上帝。而中国呢?则是连这么一句提醒的话都没有,肯定不能说,说了就露馅儿了,他也没有上帝那么大谱那么大能耐,因此也不敢说,只要说各自发挥自己的能力和智慧,齐心协力搞建设,而所行的却差不多,打你,打你打到你自己明白过来为止。为民低一等,对于广大老百姓来说,尤其是手无寸铁无力抵抗的老百姓,有权的人就是神,迷信么?可就是有太多的人信这个了,你说别信,那好,就打着你信,或者打死。
  嗯,最终,又归结到了信仰问题,因为只有你信了,才会有服从,才会有权力,相应的也就会有秩序和文明。使人信就要有实力,这个实力可以是文采好,说的有道理,组织协调能力强,能给大家带来实惠;也可以是暴力的,信不信?服不服?认不认?招不招?他可能不会直接的如那几年那么拳脚相加,终归你还是一个喘气儿的,给你生命的权利,但至于生命的意义,只能看你聪明不聪明了,自己是否能够保得住了。其本质是人类动物群居性造成的,若失去了社会中的信任,等于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我原来说过,中国的刑法中有一条很可怕,是信仰共产主义国家所特有的,就是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社会主义国家的建立并不是靠民族或者宗教,也不是单纯的利益共同体,地域观念的影响也不是主要原因,这些政权是靠玩儿意识形态这种很本质的玩意儿起家的,此种情况下其国家的政治可以说是和意识形态息息相关的。剥夺你政治权利终身,可什么是政治权利呢?没有很准确的界定,那就有了尽情发挥的可能了,实际上运作中就是剥夺你的意识生命,也就是生命的意义,作为人的生命的意义。不许你读书看报,不许你参与公共事业,不许你提出合理要求,不许你辩解,不许你写字,不许你在不允许的情况下说话,甚至不许你动,不许你笑和唱歌。这些都剥夺了,你就成了一个有意识行为能力的植物人了,很残忍的。
  《文革酷刑》中提到了很多人民智慧的创举,我感觉对于当时那么大地域那么长久来说这是冰山一角,也有书写到了对宗教的迫害,还有屠杀和人相食的,也有没有苦行的一系列真正的犯罪活动,比如说走私、抢劫枪支、杀人放火、宗教纷争、趁火打劫、偷盗、出卖国家机密情报……,只是当时人们都杀红了眼吓破了胆,真正的犯罪倒是一点儿也不起眼儿了。现如今不也是如此么?一段时间严打这个,那个就逍遥,严打那个,这个就松口气儿。人治么,人又不是法不是神,人再怎么整也是生命有限精力有限的。而且有很多你整不动,咋办?那就拣整得动的整,总之没什么变化,仍旧是有权的整没权的,没权的都想要有权,以便于整别人。这个得权的办法可就多了,人人都有自己的道儿,有点儿良心的就是踏实苦干,提高自己的能力和实力,也就有出国的,直接跳出这个游戏圈子,不跟你玩了,跳出这个烂泥塘,去找清净水源;没什么良心的,法子就更多了,好人么,就是那么几种好法,坏人则千奇百怪,要不就有钱,要不就有权。每个人的智慧就是那么多,用在哪儿哪儿就会出现奇迹的。
  不知道,我们的家长对我们隐瞒和欺骗了多少,当然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来说老一辈的事儿自己知道不知道也无所谓,可有时一想到自己对面的这个年长的人在那几年曾经打过人、骂过人,甚至杀死过人,还会心里别扭的;若是他曾被别人大、被人骂,也自己打骂过自己,甚至被杀但劫后余生,这里仍是很别扭的。问题是,疯狂了那么多年,死了那么多人,留下了那么大的创伤和别扭,人们却很少有清醒过来的,仍有人在疯狂,仍有很多人不知道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仍有很多很多的老百姓受到伤害、凌辱甚至镇压,虽然没有判中国的老百姓全体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可不,没必要判,能够享有充分政治权利的老百姓能有几个呢?不都还是半死不活的熬着么?中国人民真好,真好欺负。
  文革中那些才干都被打倒、推翻、油炸、炮轰了,那么那个时代剩下的人们呢?自然不排除有几个生命力超强的,也有会遁世安心搞学问的,还有批了后平反还活着的,也有自己忏悔了好好做人了的,可这些有几个呢?那么大范围持久大强度的政治闹剧,人们不管清醒不清醒的也是熬了那么多年,有几个安然无恙的呢?谁都多少受了些伤吧。而当时打人的据说后来也没咋地,一句话“都是‘四人帮’的祸”就干净了,干净了么?经过这么一洗涤,小单位当权者都换成了那些没什么能耐,只会政治来政治去的,不是懦夫就是投机者,肯定还有更恶劣的人,中央的那么几次反腐败能干什么呢?而且那些混蛋原则也传到了我们这一带,可能还有下一代,就说你就尽情钻营吧,尽情打压吧,尽情吹牛拍马欺下媚上吧,没事儿,你看老子有事儿么?没事儿。所以中国目前如何,完全是文革后遗症了。
  中国能好起来么?谁真正的乐观过?谁乐观那就请他细细品味历时吧。
  独立思考的基因仍然有的,有一个意识形态,就肯定会有其他意识形态的。不过其他意识形态在中国做人的本领要非常高明才好,否则就很容易没意义,不是你主动的没意义,就是被动的没意义,可能主动些会好些,不过好也好不到哪儿去,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怎么挽救?很难说真正的挽救不是一场更大的社会动荡,墙头草太多了,冤死的还会很多,还会是那些耿直有才华的人。只好慢慢来,先救了自己再说吧。
  另外,还有很多思维上的习惯,我前面说到了,比如说个人崇拜、一味的相信当权者、看待事物不求甚解不深究只是简单化为对和错好和坏、性格生硬、不是喊口号就是说名人名言、随便就上纲上线的给某人某事下定义扣帽子、欺软怕硬、欺下媚上、维权威维精英论、自卑或者鄙视自己周围的人、动不动就扯大话没有实际东西、吹牛拍马、好逸恶劳、坑害自己的同胞、造假、唯利是图、大块大块的粗糙的否定某些思想语言、暴力野蛮爱国、愚忠愚孝、看不起小事情、赶时髦踩时尚的脚后跟拾人牙垢、反对新思想、无信仰、思想涣散、师心自用、明哲保身、贪小便宜、死要面子、沽名钓誉、哗众取宠、爱围观看热闹、爱背后传别人闲话,就是用当年的政治斗争、阶级斗争的那一套来过日子、搞学问、干生产。还有很多,从文革里能够看到这些都被夸张的表现出来了,很夸张的,很使良知失望的。而这些一点儿不剩的都保留到了现在,如果说文革是中国人劣根性的博物馆,那么我们可能不是那些参观者,而是将来新入库的陈列品。
  当然也不是只有中国如此过,社会主义国家都有过类似于文革的意识形态的大清洗,宗教国家历史上也有,信仰冲突的多民族国家也有,二战后的中东、非洲等大战的地方也有,有战争,无论是否有敌人,只要有战争了,就一定会有这些夸张的人性恶出现,不同的是具体地点、死的人、具体原因不同,但肯定会有这些现象的。中国的康生、陈伯达、四人帮,苏联的克格勃、贝利亚,都是很狠的。还有一个大大的不同,中国人很聪明,尤其聪明在于“与人斗其乐无穷”上了,这个确实比国外强得多,看集中营报告、731报告,都是高科技啊,才玩儿成那种小儿科低档次,看看《文革酷刑》吧,就是那点儿小工具小用品,肯定会让你大开眼界的,是触目惊心不寒而栗的,中国人真的很聪明呢!据说文革中的不少东西都被写进克格勃教材了,可是他们怎么也学不来,没那个脑子,结果,文革还没整完呢,中国大地上已经没有克格勃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外收获,在中国的洋鬼子白毛子们个个都戴上了红箍当红卫兵了,也真是难为了这些小学生们。

(还有一段分析文革爆发的根本原因的,因为有些太反动,我就不录入了。结论是准备了那么长时间,就闹了十年,他死得太早了,很可惜。)

后记:

  我家住在北京南站附近,那里有一个乔园饭店,中国最高的信访局就设在那里。从我很小的时候就看到过乔园饭店周围的菜市场、护城河边儿上满是睡大街的外地人,一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要饭的,骂街的,打架斗殴杀人的,很多。妈妈当时叫我不要过去,怕我不安全,说那些都是叫花子,都是拐卖小孩子的。我家附近的治安也因此不好,偷窃、抢劫、强奸、杀人放火什么的每个月都有闻。后来修护城河,他们被赶走了,有的住进了地下通道,有的被赶进了附近的大大小小的胡同,就地收破烂儿、卖艺,街吃街拉,一席破草垫子十几年也能看见。我小时候注意到我那里六必居酱菜厂对面有一个老太太,到底多大我也不知道,天天就是扯着嗓子骂街,用的是方言我没有听太懂,过了几年我再经过那里,她还在那里,还在骂,又过了几年,我发现他搬到北京南站招待所门口了,又过了几年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她,她吃什么?喝什么?怎么、靠什么活下来的呢?我不知道。
  后来我知道那些破破烂烂的外地人都是来上访的,自己在家乡受了大冤屈,到县乡省市告状都不成,来北京告状,他们相信党中央,相信人民政府,于是就受到了当地人的阻拦和殴打,受到了我们这些南站附近的老百姓的歧视、冷漠和驱逐。我们右安门派出所几乎每个月都要遣送一批这样的人回家,或者去昌平背大石头,或者交给护城河对面的北京第一监狱收容。他们有不少是残疾的,一身的苍蝇,饭碗里也是,大街上、垃圾堆、废品回收站、违章小建筑、幽暗的小发廊,处处都有能看到大大小小的光屁股的孩子,也有衣不蔽体的男人和女人。有人还戴着毛主席像章。
  相传的信访局的故事里总会把他们描述城市没文化、不文明、肮脏粗野低等的没见过世面的人,是小丑,是人见人嫌弃的。我不知道,从他们那里我总能感到文革没有完,远远的没有完。
  上个礼拜六,我和朋友喝了酒去南站,那里要建一个亚洲最大最牛屄的交通枢纽,远远的就能看见那未完成的宏大豪华的钢架结构。附近的住宅被划成了小区,并安排了保安,据说过两年就要拆。南站的建筑都给拆了,候车大厅、招待所、商店、简易棚子、长途汽车站,都给拆了,是一片砖头瓦块儿。在仅有的几处屋檐下,仍然拥挤着躺着各种各样的人,破席子,报纸当铺盖,还有一堆苍蝇。那工地的灯光分外的刺眼。

  文革的酷刑总结中有一条后劲儿很大的没有写,我来补充——“流放到北京”。

  2000年夏天,在人民大会堂门口我遇到了一个穿旧蓝布衣服的老太太,她对我说:“同志,请问一下,我们尊敬的华主席在哪里?”……我鞠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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